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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酒杯在收中輕輕搖晃著,微光透過杯身玻璃在桌面上漾起了漣漪。她輕輕將杯緣靠近唇邊,啜飲一小口後又放下,明顯僅是做做樣子罷了。舉止間毫無掩飾的心不在焉,完全透露出她對手中昂貴的酒並不是真的感興趣。坐在身旁的俊俏男子金黃色的眼眸中映照出對方的一舉一動,屬於他那酌滿的高腳杯還在桌上。這裡是新宿歌舞伎町——繁華都市與黑夜暗巷的夾縫中獨自綻放光芒的灰色地帶——其中一間名為香氛的男公關俱樂部。在這裡進出的人們,總是奢望用金錢換取買不著的愛。就像泡沫幻影,即使知道觸碰不著,還是忍不住探出手想抓住,渴求著得不到的慾望。「緩花小姐……」纖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發語的男人有著即使在昏暗照明下也掩蓋不住的寶石般面容。然而只喚了名字,尾音還未落下隨即被劫去後話。「我可不想聽那些營業話術,」被稱作緩花的女子指尖輕輕敲打著杯身,語氣中透露出心情不是很好。她停頓了一會兒,而後抬起臉,目光對上方才被她打斷的人。「一二三先生又打算矇混過去吧,如果是要說些甜言蜜語來打發的話我可是真的會生氣。」「抱歉,」名為一二三的男子並沒有移開視線,反而微微眯起眼,眼底盡是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柔情。他開口輕語,沒有過多修飾的坦白,同時仍深情款款望著緩花。「我只是不想讓妳擔心。」而被凝視的人反而不自在的撇開的目光,臉頰像刷上一抹淡紅斜陽。注意到對方些微變化的一二三嘴角滑開淺淺一道溫柔弧度,他舉起眼前酒杯,卻沒有喝。反而是不著痕跡地挪動身子,把兩人之間的空隙又填補了幾分。伊弉冉一二三,新宿第一男公關。他對自己的職業手腕有絕對的自信,同時也懂得拿捏分寸。他知道鵺那岐緩花對自己根本無從招架。緩花臉上仍是不太開心的神色,啟齒試圖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是看透了一二三的伎倆,但又能怎麼辦?她就是對一二三沒輒。收起目光,緩花自暴自棄似地將手中剩餘的香檳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同時將手伸向了放置在桌面一角的酒單,「那我要追加。」「妳這個月已經點了很多……」一二三著實沒料到對方是這反應,不過身為專業男公關的隨機應變能力,讓他搶先對方一步掌握主控權。左手抵在寫滿酒水的菜單菜單,菜單皮質外裝因突如其來的外力壓出指尖輪廓,一二三看著略顯錯愕的緩花,柔聲道:「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開心了。」「我不管,」緩花不滿地抬起臉用眼神表達抗議,低聲咕噥。「哪有男公關會阻止客人點酒的……」「比起那些我更擔心妳。」他的右手覆上她探出的手背,緩花因這突如其來的肢體碰觸而微愣,然動作僅是暫停了瞬間,她還是掙脫了對方手心。「如果是錢的方面,說過不需要一二三先生擔心了吧。」緩花傾身向前,再次嘗試伸手碰觸酒單,並閃躲過對方企圖防備的手掌。「我負擔得起。」「請不要小看自己的王牌客人,一二三先生。」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不是擔心這個,」一二三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當然身為第一男公關是不會顯於神色——,緩花的個性他再清楚不過。作為他的客人,即使一晚點了七位數的酒錢,緩花也從未賒過帳。但他在意的從來不是那些事情,而是眼前明顯在氣頭上的女子本身。「妳啊真的沒有勉強自己?」聞言,緩花眨了眨灰粉色的眸子,停下動作:「一二三先生才是,沒有在勉強自己嗎?」一二三微征,他是沒想到她會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頓時沒找著回話的語句。突兀地空白讓時間似乎瞬間凝結。他在她的靈魂窗中遇見自己的身影,而她在他的星辰裡尋找著回應。然就在此刻,一名從方才就站在桌子附近徘徊的男子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空隙,他連忙走了過來,試圖打破了這個僵局。「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斷你們⋯⋯」佇立在旁的男子傾身靠近一二三,他壓低音量在他耳邊說道:「一二三先生,四號桌新指名的客人點了酒。」,同時小心翼翼地看向緩花,後者撇開了視線,想拿起酒杯卻發現杯裡已是空無一物。「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對同事頷首表示謝意,一二三再次將焦點轉回坐在一旁的人兒身上。他拿起沾有唇膏印子的高腳杯,將冰塊放入杯中,注入酒時冰塊碰撞發出如銀鈴的聲響。動作的同時,他開口道:「抱歉,我稍微離席一下,好嗎?」他知道每當緩花豪飲著香檳就代表著她是真的不開心,畢竟她一點也不喜歡香檳。緩花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只是沈默地接過一二三遞過來的杯子,躲開目光並自顧自嚥下一口,滑過喉間的酒精彷彿烈火灼燒著。她感覺身側的男人緩緩起身,卻沒有立即離去、隱約察覺的視線讓她有些不自在。緩花沈默了片刻,最終有些惱羞成怒地開口:「一二三先生不是要去別桌嗎?讓新來的客人等不好吧?」一二三沒有做出回應,只是輕摸了下她的頭彷彿在安撫炸毛的小貓咪。接者他對前來傳話幫忙的男子小聲交代:「柊君,我離席時候緩花就麻煩你了。」「對不起,都怪我剛才多嘴不小心說了多餘的話。明明一二三先生交代過自己這件事要保密⋯⋯」柊滿臉歉意道。柊是半年前剛入店的新人公關,為了供應與自己相依為命、還未成年的妹妹唸書而放棄了學業當上公關,因此深受一二三關愛與照顧。一二三會讓柊在自己離席時候陪客人喝酒聊天等輔助,因此即使是個性有些怕生的緩花也在朝夕相處下跟柊漸漸熟識了起來。且他十分崇拜一二三,本身又性格認真誠懇,緩花很喜歡與柊聊些家常,而本身並不善於甜言蜜語的柊也喜歡跟緩花分享喜好。『一二三先生真的很溫柔,甚至可以為了保護刺傷自己的客人選擇跟對方一起墜⋯⋯啊。』『⋯⋯柊君你剛剛說什麼?』然而今天柊卻在剛剛一二三被初回指名客人叫走時不小心說溜嘴了關於一二三被客人騷擾、甚至刺傷的事情。「沒事別放在心上,」一二三拍了拍有些喪氣的後輩肩膀,「我回來前替我看著緩花,別讓她又點太多高價的酒水。」柊點了點頭,並在緩花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見一二三離開後,緩花臉上原本不滿的表情鬆懈了下來,彷彿是故意做給一二三看似的。「柊君,我可以點酒嗎?」「這個⋯⋯一二三先生交代我⋯⋯」身為新人的柊並不敢動手阻止作為一二三主要客人的緩花,因此她這回十分順利拿起酒單。「柊君如果想要昂貴的香檳,我也可以點一瓶給你唷?」緩花心不在焉地翻閱著酒單隨口說著,突然手邊動作頓了一拍,她將目光從手中冊子轉移到眼前有些慌亂的新人公關身上,略帶歉意地說著:「啊⋯⋯但就算我點酒給柊君喝,業績也是算在一二三先生身上對吧?」單一永久指名制,男性公關店特有的遊戲規則。第一次入店體驗時可以選擇數名感公關坐檯,每個人約莫有十分鐘左右的相處時間,結束時客人可以指名一位最有好感的公關替自己送別。對新人公關而言,把握客人的初回體驗是非常重要的環節,唯有在短時間內讓對方對自己產生興趣,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指名(本指名)。客人一旦指名後就代表不能再選擇其他人,而之後在店裡消費的酒錢都屬於擔當的業績。「不過如果是生日禮物的話⋯⋯」緩花輕輕晃動著酒杯,若有所思。「之前你是不是有提過這季新款皮夾很好看?」「緩花小姐請別這樣啦,我會很為難。」察覺對方面露難色,緩花似乎發現自己做得有些太過火。她抿了抿唇,猶豫片刻後放下酒單。「對不起我沒有想為難柊君的意思。」她有些抱歉地說著。「明明不是柊君的問題⋯⋯不,其實我也很清楚一二三先生並沒有任何錯⋯⋯」緩花眼神飄向一二三方才離去的方向,用來區分座位的隔板擋住大部分視線,她只能隱約瞥見對方模糊身影。根據對方肢體表現想必是相談甚歡吧,僅僅停留了幾秒她便將目光收了回來。「柊君,你可以把事情原委告訴我嗎?」「這⋯⋯」「一二三先生一定不會對我坦白的。我其實知道,他是怕我擔心才對我隱瞞,但⋯⋯」緩花懇求道,口吻裡是無奈,又參雜幾分隱忍。「拜託你了,我只是想知道一二三先生到底發生什麼事⋯⋯」看著緩花眼中若隱若現的水光,柊最終還是將關於一二三收到恐嚇信、被跟蹤甚至遭人闖入家中刺傷的前因後果,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緩花只是默默聽著,直到柊說完又過了良久,才緩緩吐出了幾個字:「果然⋯⋯該說很生氣?還是很不安呢?總是這樣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緩花小姐⋯⋯」「但是啊,這也是一二三先生吸引著我的地方。」她凝視著眼前的酒杯,比起交談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所喜歡的那個部分,也許有天會成為討厭的原因。』你有聽過這句話?」看了眼搖了搖頭的柊,緩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前朋友曾經這樣說過,那時候我完全不懂對方是什麼意思。既然是喜歡的部分怎麼可能有一天就變成討厭了呢?但是現在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一二三先生是個溫柔、願意為別人奮不顧身的人,」她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他會對任何人都溫柔,對誰都可以奮不顧身。」「當我是那個『任何人』的時候會被他的無私打動,然而一但不再只是那個『任何人』的時候,我卻希望他能自私一點。」「也許真正自私的人是我。」「是為一二三先生著想才會擔心他受傷吧。」然而柊卻搖了搖頭,並在緩花杯裡添了點酒水。「緩花小姐真的很喜歡一二三先生呢。」緩花愣了一下,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不置可否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爾後,她搖晃著手中酒杯,臉上勾起的淺淺一笑:「但我也很喜歡跟柊君聊天唷,如果是柊君的話一定很快就可以成為前幾名了。」「在聊什麼?看你們聊得好像挺開心的。」耳畔突然響起了熟悉嗓音,不知何時回來的一二三臉上帶著優雅笑容。「沒什麼⋯⋯」原本還露出微笑的緩花瞬間冷了一下,她瞥了一眼發語的人,話中帶刺。「不關一二三先生的事吧。」被針對的男子仍舊保持著笑容,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波瀾。反倒是一旁作為協助的後輩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正起身的動作也慢了一拍。察覺到對方為難神情的一二三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謝謝你柊君,接下來交給我吧。」而後一二三又將目光放回鬧著彆扭的女子身上。「剛剛不是說想要點些什麼?」看著緩花帶著笑意對著離去的後輩揮了揮手,一二三依舊是不慍不火的溫柔語調。他拿起酒單隨意翻閱著,不時瞄一眼身旁又收起笑容默不做聲、顯然不想與自己對話的人兒。「記得妳說過想點看看這支酒?」他頓了一下,將冊子遞到緩花面前:「不然就點這個吧,算我請客。」「等、等一⋯⋯」一二三的提案顯然出乎緩花意料。她頓時有些慌了手腳,原本的倔強任性頃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措手不及的驚訝。然而沒等她說完,一二三已經自顧自起身走向櫃檯去點單。等一二三再次回來時,只見座位上的女子瞪著水汪汪大眼、眼底寫滿了各種情緒,卻唯獨少了方才的氣焰。緩花撅著嘴,甚是不滿的嘟攘著:「我會付錢。」「不是說了我請客嗎?」一二三報以淺笑,他坐回了緩花身邊並熟練地輕摟著對方肩膀。「難道緩花小姐要讓我成為言而無信的男人?」「哪有人這麼霸道⋯⋯」還沒等緩花找到反擊的切入點,店內原本播放著的輕柔曲調突然轉為歡快熱鬧的音樂,拿著麥克風的人情緒高亢的喊著,一轉眼桌邊已聚集不少公關,各個反應熱烈跟著持麥者喊著口號,整間店的氣氛瞬間炒熱。「香檳call」,這是只要在公關店裡消費一定金額以上的高檔香檳就會有的特別節目。被包圍的緩花一時半刻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仍舊對香檳call這件事感到害臊,更何況自己正跟對方鬧著脾氣呢。好在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大概是一二三事情有先跟其他人打好招呼而縮短了流程。當氣氛達到最高點時,麥克風遞到了一二三手中,他動作熟練地接過麥克風,將目光對焦在摟著的人兒身上。無論是語氣還是眼中皆是滿溢而出的溫柔:

「能遇到一直在身邊支持著、關心著自己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面對深情款款凝視著自己的擔當,緩花有些羞澀又帶點憋扭的撇開臉。按照常理此時應該會將麥克風接著傳到點了香檳的客人手上,然而一二三只是將麥克風交還給原本的所持者。趁著眾人不注意時他悄悄湊到緩花耳邊,用著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輕語道:「對不起讓妳擔心了。」緩花表面仍舊無動於衷。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閃爍著金色光芒的酒杯險些就從她手中滑落。結束後聚集的公關很快又回到屬於自己崗位。如同煙花璀璨而稍縱即逝,也恍若歌舞伎町裡與人與人的關係縮影。緩花啜飲了一小口酒,含著嘴中半晌才嚥下去。「⋯⋯該說對不起的明明是我。」「緩花並沒有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情唷。」那是他無微不至的體貼,同時又過於狡猾。她也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接著開始收拾東西。「這麼快就要走了嗎?」這舉動讓頓時一二三感到困惑,他看著正準備起身結帳的緩花,「營業馬上就要結束了,沒意外的話最後一首歌應該是屬於妳的唷。」當天業績最高的公關會在結束營業前獻唱一首歌作為結尾,而當日第一的公關在唱最後一首歌時,多半會選擇待在當天為自己消費最高的客人那桌。緩花動作明顯遲疑了一秒,沈默片刻她躲開對方殷切的目光,開口回應,「一二三先生去新客人那一桌吧,」她又頓了下,並拿起高腳杯將最後一滴飲盡。「第一次指名就敗興而歸心情會很差吧,我並沒有想讓一二三先生失去新客人⋯⋯」而且最後那瓶根本不是自己開的酒。他是男公關,而自己不過是他的客人之一,不可能也不可以獨佔這個人。因此她給自己設了限制,一週內只能去店裡幾次、事前和一二三確認並刻意與其他會點高額香檳的主要客人錯開、亦不過問關於其他客人的事情。雖然偶爾還是會像今天這樣失態,同時又剛好遇到新規指名的客人。緩花很清楚,有一部分確實是因為眼前男人沒告訴自己感到不滿,然而也有一部份不過是對自己生氣的遷怒。明知道自己沒有獨佔的權利,但只要看到就沒辦法克制想佔有他的慾望。所以她不留到最後,只要沒有看見就可以假裝不去在意,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無所謂。「還是等一下想去哪裡嗎?」等緩花結完帳後,一二三掏出手機撇了眼上面的時間。「要不要先去休息室等?我去和店長打聲招呼他會通融的,馬上就結束了。」一般而言一二三會讓客人先去想去的店裡等他,但他知道緩花不喜歡在深夜的歌舞伎町落單。然而緩花只是搖了搖頭,「一二三先生也累了吧,況且⋯⋯」她的目光落在一二三的左臂上,「總之今天就不用了。」「那至少讓我送妳回家,」一二三當然沒有看漏緩花的眼神表現,同時腦海中再次浮現方才後輩對自己說的話。——也許是我多管閒事⋯⋯但我覺得一二三先生還是跟緩花小姐說清楚比較好,緩花小姐是真的很擔心你。「還有關於那件事,請讓我親口跟妳解釋,好嗎?」這次緩花沒有拒絕,只是應了聲自己想先去花園神社散一下步,便頭也不回往店外走去。當一二三離開店裡時早已過午夜一點,深夜的歌舞伎町是混亂無序,因酒醉的大聲叫囂不絕於耳,街頭瀰漫著危險氛圍。早已習慣如此生活的他,仍舊不自覺加快了朝向目的地前進的步伐。花不了太長時間他就到了兩人相約的地點——位於歌舞伎町旁的花園神社。一走進神社內,一二三馬上就看到坐在正殿前方石階上的女子。「緩花。」他快步走向前,「抱歉久等了。」緩花遲疑了幾秒才做出反應,似乎原本在想事情而有些出神。她順著聲音放下轉過目光,站起身並拍了拍裙擺。她看著他,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怎麼突然向我道歉?我不是說了⋯⋯」「我並不想給一二三先生添麻煩,也不想讓你為了我的無理取鬧感到心煩⋯⋯」緩花直接打斷了一二三的話,彷彿是想先發制人,又或許她只是不想再聽他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語:「明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對你生氣,你也沒有義務告訴我那些事情⋯⋯對不起。」「我怎麼會因為緩花感到煩躁。」得到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緩花抬起臉直視著他那閃爍著星光的雙眸,隨後自嘲似的笑了出來。「也是呢,一二三先生總是這樣⋯⋯」明明是笑著卻又完全沒有笑意,彎起的眼底宛若寂靜海面、深不見底。「被騷擾什麼的,這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她問,然而在對方遲疑的瞬間早已得到了答案。也許是在緩花表情中讀出了答案,又或者是已經不想在對她有所隱瞞。「緩花能為我擔心我很高興,也對不起讓妳擔心了。」一二三溺愛地摸了摸緩花的頭,同時思索著措詞:「但是啊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客人不顧,畢竟我⋯⋯」「是個男公關。」緩花逕自接下了對方的話,「一二三先生總是這樣說。」她知道,比誰都再清楚不過不容遺忘的事實。 這幾年來她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他與她的關係是公關與客人,如此密切卻僅此而已。一二三還想說什麼,身為公關,說些似真如假的虛言是家常便飯,然而縱身於歌舞伎町的夜之帝王此刻卻啞然無聲。「⋯⋯還會痛嗎?」緩花似乎沒有察覺一二三的糾結,她注視著他的左手臂,語帶心疼。一二三好一會兒才意會她所指為何。「沒事的,小傷而已。」一二三搖了搖頭,口吻刻意輕鬆。卻在接觸緩花眼底一閃而過的時不自覺心頭一緊。「我以後會多小心一點的,所以⋯⋯不用這麼為我的擔心,好嗎?我會心疼的。」沈默了片刻緩花才輕輕頷首,接著她深吸了口氣的同時伸出小指,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一二三先生說的唷?」一二三先是愣住,而後笑著主動勾住了對方伸出的指頭:「要是我毀約了,那無論緩花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喲。」「⋯⋯光是這句話一二三先生這句話就讓人放心不下。」緩花嘆了口氣,「一二三先生作為男公關,明明應該要更自私一點才對⋯⋯」「但是會因為對擔當不滿而不斷點高單價酒品的客人,也只有緩花了吧?」「一二三先生有什麼資格說我?我可從來沒聽過有阻止客人點酒、甚至還給自己開香檳的男公關⋯⋯」兩人邊鬥著嘴,很快就走出了神社。即使是三更半夜仍有不少車流的新宿街道,一二三隨手便攔下了輛計程車。他讓緩花先坐進去,隨後自己也上了車。一般而言公關只會送客人到上計程車為止,但如果像今天這樣營業結束後不用再回店裡的場合,一二三會跟緩花一塊上車,他會讓司機先送她回家,確認緩花安全到家後才離開。緩花所住的集合大樓離歌舞伎町並不算太遠,因此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一二三先下了車,而後伸手將仍在車內的緩花牽上來。緩花輕聲說了句謝謝,然而一二三卻沒有鬆開手的打算。「對了,關於即將要舉辦的rap battle⋯⋯緩花知道嗎?」她看著他,眼神中透露著些許不解卻仍點了點頭。「那個⋯⋯新宿中央醫院的寂雷醫生邀請我跟獨步君參加,」一二三欲言又止,「所以我也會作為選手參賽。」聞言,緩花先是一愣,然而臉上卻沒有太多驚訝情緒。而後她像是了然於心的露出微笑:「一二三先生是怕告訴我我會擔心,但瞞著我我會生氣所以一直在猶豫該不該講嗎?」「不⋯⋯」「只要是一二三先生所做的決定我都會支持。」她說,停了下又忍不住打趣地補充:「不過都不知道唱了多少次『最後一曲』了,拿冠軍應該也沒問題吧?」眼看緩花並沒有抵觸情緒,一二三這才放心下來。順著她的節奏,他也露出了帶有傲氣的微笑:「那當然,身為歌舞第一的男公關可不能漏氣。況且大部分可都是托緩花的福呢。」「⋯⋯明明平常總是謙虛有禮,但有時候也是真的很狂妄。」「呵呵,這也是托緩小姐的福唷?「一二三先生⋯⋯!」趁緩花無防備之際,他的吻就悄然落在那牽著的手背之上,如蜻蜓點水般。一二三對征在原地的緩花露出一抹狡黠而俊俏的笑容:「晚安,我的公主陛下。」被偷襲的人雖然表現不忿地鼓起腮幫子,也回了一句晚安。告別的揮手中的遲疑卻出賣了她的戀戀不捨。緩花佇在原地目送著計程車從視線中駛離,最終完全消失。她並沒有轉身上樓,而是往另一方向走去,踏入夜幕之中⋯⋯

(Illustration by. PINO)

04. 届かない声を...

盯著毫無動靜的手機,眉頭不自覺又收緊了幾分。隨意落下的金色前髮所產生的陰影讓他的神情顯得更為凝重,甚至毫無察覺餐桌對坐的紅髮同居人正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著多年好友魂不守舍、即使過了半晌也絲毫沒有改變的模樣,紅髮青年還是停下了手中筷子:「⋯⋯三⋯⋯二三⋯⋯」「一二三。」也不知道究竟喚了幾聲,陷入沈思的男子才恍然回神。一二三先是一愣,而後若無其事的抬起頭看向對方,用著輕鬆愉悅的嗓音說道,:「怎麼啦獨步親?怎麼一臉嚴肅?難道說今天的菜不合胃口⋯⋯」「怎麼了的人是你吧?」「嗯?我什麼事也沒⋯⋯」「一二三,」眼看好友熟練地佯裝意圖蒙混過關,獨步並不打算拐彎抹角。「其實你⋯⋯喜歡上鵺那岐小姐了,對吧?」顯然沒料到自己會拋出這樣的問題,獨步清楚捕捉到一二三臉上一絲而過的錯愕。然而後者隨即換上與平時無異的笑容,顧左右而言他扯開話題:「咦?怎麼突然說這個啊?獨步你是不是撞到頭了⋯⋯」「不要想蒙混過去,真是的我很認真在跟你說啊。」看著神情認真的獨步,一二三罕見地沈默下來。眼前是認識二十餘年、同居將近七年的青梅竹馬,一二三知道自然是沒有這麼輕易能呼嚨過去。他拿起湯匙無意義的戳了戳自己那份幾乎沒有動過的蛋包飯,在對方幾乎要再次開口時才回應:「果然瞞不過獨步親呢~我還覺得自己藏得蠻好的說。」「不打算告訴她嗎?那女孩是你的客人,如果你跟她告白的話不可能會拒絕你的吧。」
「我以為獨步親的話一定會反對呢。」看著獨步認真的眼神,一二三笑說,那弧度卻有幾分失色。「你不是一直都很討厭那些試圖想接近我的小貓咪們嗎?」
獨步不置可否,背景他說的沒錯。一直以來自己對一二三的客人總是抱有些許敵意與防備。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偏念,也或許是過去的刻痕過於鮮明而刺痛。他是無法避免將那些女人的身影與邪答院仄仄——那個將一二三一半的世界幻化為恐懼的女人——重疊。然而在大雨滂沱恍若世界末日的晚上,鵺那岐緩花帶著微笑,像底片緩緩顯影成像般,最終定焦在她眼裡積滿的雨水反光。那一幕也深深烙印在獨步記憶之中。「一二三你還記得嗎?之前被客人搶走外套,我去找你那次⋯⋯」.ー  一年前  ー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加班夜晚,獨步一如既往被禿頭上司硬塞了一堆不屬於自己的業務。早已習以為常的他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中,漆黑中唯一的光亮是來自眼前的電腦螢幕。當文件處理告個段落後,獨步疲倦地瞥了眼桌面右下的時間,意外發現今天還不算太晚,或許可以免於擠上末班電車的命運,聽來不足為奇的小事,對於在被生活碾壓的上班族心中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小幸福。然而這般微小的喜悅在他踏出公司大門瞬間便被傾瀉而下的大雨給澆熄。不,這並不全然是天氣的錯。獨步想起了今早一二三似乎有叮囑過自己天氣預報說會下雨這件事,結果怕遲到趕著出門的他還是忘了帶傘。他無可避免地陷入陰鬱情緒,說倒底果然還是自己的問題,無論是沒帶傘還是沒認真聽一二三的話,又說不定早點下班的話還趕得及在下雨前到家,加班到現在也是自己的錯⋯⋯鈴鈴——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陷入自我消沈的獨步,垂頭喪氣的他再次嘆了口氣。想必是那個該死的禿頭課長來電吧,畢竟現在時間一二三在上班,此外也沒有其他會聯繫自己的人。他做足了可能被上司冷嘲熱諷的心理準備,然而拿起手機卻發現映入眼簾卻是串陌生號碼。他感到有些詫異,或許是客戶?想著同時也接通了電話。「是觀音坂先生嗎?」獨步還沒來得及開口,話筒那頭傳來是陌生的女聲。對方似乎刻意壓低音量,吵雜的背景聲讓他聽得有些吃力。即使如此他仍舊能聽出那口吻中的焦急。「抱歉突⋯⋯打電話給您。我是一二三先生的客人,那個⋯⋯是關於一二三先生⋯⋯」被雨聲切得零零碎碎的話語,好友的名字卻如玻璃碎片真真切切扎進心底。獨步心頭一顫,也顧不得外頭正狠狠砸落的雨珠,衝衝忙忙跑向雨幕之中。另一頭,掛上電話的緩花不由自主望向天空。雨點落在髮上順著臉頰滑落。新宿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猛,僅僅是離開傘下闢護片刻,渾身就已經被水給浸濕。她垂手拿著手機,踏過由雨滴匯成的水窪時濺起了水花,她頓時覺得自己宛若沈溺的魚在水中拼命掙扎著,即使那只是偶然出現的一池濁潭。她所朝向的不遠處有個蜷縮於路邊的模糊人影。緩花像是怕嚇著小貓似的小心翼翼靠近,接著動作輕巧地蹲下身,同時將靠放在他身上的傘重新握回手中。那人僅穿著單薄的襯衫與背心,他將臉埋在雙腿之間,沾濕的金色髮梢彷彿沾有露珠的麥子,緩花下意識想替他擦掉溼氣,卻在探出手的瞬間止住了動作,進退兩難。最終她還是收回了手,掏出手機在上面敲著字。『別擔心,可以拯救一二三君的人就快來了。』從手機傳出來的是字句分明、有些走調的中性語音。她的眼中早已被一二三的身影給填滿,以至於在他聽聞手機語音時身體的微微顫抖也沒能逃過緩花的目光。一二三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再次聽到眼前黑暗中傳來手指敲擊螢幕的點擊聲。『所以再努力撐一下好嗎?』依舊是那抑揚頓挫略顯詭異的機械聲。『還有不要抬起頭唷,我們說好的。』「緩⋯⋯對不起⋯⋯」一二三輕聲說道。零碎的話語從夾縫間脫逃而出,與大雨混在一塊,卻仍舊精準落在緩花耳膜之上。沒有料到會得到對方的回應,緩花有些愣在原地。她那瞪大的灰濛濛的眼眸瞬間被霧氣給佔據,即使如此那一抹星光仍是如此耀眼,雖然搖搖晃晃卻是狂風暴雨也澆不熄吹不滅的、屬於她的燈火。還好下著雨,還好自己早已濕透了臉頰。緩花忍不住這樣想著,然而閃過一秒的念頭讓她在下一秒恍然失笑。想什麼呢,無關晴天雨天,他本來就看不到也不可能會知曉,那個連緩花自己也不知道的、此時此刻有多難堪的表情。『說什麼道歉呢,這又不是一二三君的錯。』但是真的還好,還好她不需要自己親自開口。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著,她費了好大勁才避免滑落。要是現在開口的話絕對藏不住吧,那幾乎要淹沒自己的情緒,如此窒息。她並不想讓他內疚,即使她知道當自己找到他的瞬間便已成不變的事實。不過是幾個小時前的事情,這天緩花像平常一樣去公關店找一二三,然而他在途中離席去送客並留下一句「我馬上回來」後就不見人影。緩花左等右盼也不見早該回來的人,即使傳了訊息也沒有收到回應。直到注意到一二三的手機根本就留在自己桌上沒有帶走後,她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蔓延而開的不安而跑出店去找人。撐著傘穿梭在熙來攘往的街頭,打傘的人群讓視野又窄了幾分。緩花氣喘吁吁地在歌舞伎町中尋找著,最終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巷裡發現了渾身溼透、瑟瑟發抖著宛如被全世界遺棄的男公關。在發現一二三的剎那間緩花幾乎要喊出對方名字,然而在察覺他作為鎧甲的西裝外套不翼而飛時硬是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聲音全壓了下去。她只是無聲地走向他,傾傘替他遮擋了無情落在身上的雨點。大概是察覺有人接近,一二三似乎是想抬頭確認來者為何人,這舉動卻讓緩花頓時有些驚慌。她迅速打開了手機輸入訊息,並用內建的朗讀功能播放出聲:『不要把臉抬起來。』緩花知道自己身為女孩子的聲音肯定也會嚇著他。蜷縮在一起的男人明顯愣著,原本的動作也隨之停下。「⋯⋯是誰?」比記憶中更為高亢活力的聲線,是混雜著恐懼的顫音。在準備輸入自己名字時,緩花卻猶豫了。想又不想,兩種極端情緒同時萌生,她知道一二三肯定不會想讓自己見到這般狼狽,但是同時緩花卻又有點希望他能知道自己有多擔心。她也知道,那不過就是些無謂又醜陋的自我滿足。「⋯⋯是小緩嗎?」然而還沒等她做出選擇,一二三卻先喊出了她的名字,那個基本只會在簡訊或語音訊息中、屬於『他』的專屬叫法。『我去找人幫忙,』緩花打著字的動作結結實實地漏了一拍,她沒有選擇是與否去回答他的問句。『別擔心這裡是條死路,我不會讓任何人進來的⋯⋯一二三君可以自己拿一下傘嗎?』將傘輕輕靠在對方身上,緩花冒著雨走到了離一二三有些許距離的位置,以確保自己的聲音不會傳進對方耳中。接著她找出了一張名片,屬於觀音坂獨步的名片。那是當年與一二三在街上偶遇剛下班的獨步,作為上班族的獨步反射性地對緩花遞出了名片,雖然帶有幾分困惑,但早已從一二三那裡聽過不少關於對方事情的她還是收下了名片,並也出於禮貌向獨步簡單的自我介紹。緩花沒有絲毫猶豫就撥出名片上的電話——電話裡的獨步似乎是剛下班,他表示自己人在附近馬上就過來。掛斷電話後緩花回到一二三身邊,她一邊守著眼前的人,不時警戒地左顧右盼,同時也留意著外面街道經過的人影中是否有紅髮青年。雖然她與獨步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但從一二三口中得到的資訊早已足夠勾勒出他的輪廓。一二三甚至會與自己分享兩人出遊的照片,每當一二三眉飛色舞說著關於自己好友的種種時,她的目光卻永遠都是落在影像中的笑得像個少年的金髮男子——緩花不自覺蜷起手指,指尖刺入手心留下彎月刻痕。她的食指仍停在鍵盤上,卻沒有按出任何話語。從天而降的銀絲不停敲響著他們之間蔓延而開的沈默,幾乎要將之滅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她聽到了不規律的倉促而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才打破了這片幾乎真空的寂靜。隨之而來是屬於男性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即使在吵雜雨聲中仍舊顯得突兀。緩花朝聲源方向望去,一抹紅髮竄入她的視線之中。獨步一手拿著公事包與外套,沒撐傘的他早已被大雨淋得濕透。目光再次回到一二三身上,緩花在手機上敲著文字,同時微微地張開嘴,以無聲輕輕說著自己所輸入的內容:

『已經沒事了唷,努力撐到現在的一二三君很了不起呢。』『再一下下就好,先不要抬起頭唷。』像是哄孩子似,字裏行間無處不是她的溫柔。在自己眼前的是只能在照片裡瞥見的、屬於那男人最真實的模樣,然而彷彿是輕輕一觸就破五彩斑斕的泡泡,如夢似幻卻咫尺天涯。她只能將自己藏身於冰冷的語音之中,連自己的氣息都小心翼翼,深怕不留神就把一切化為虛無。接著緩花站起身,將手中傘遞到了正喘著粗氣的獨步面前。氣喘吁吁的男子還未緩過神,就聽到眼前低著頭的女子用著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細語著:「觀音坂先生,一二三君就拜託你了。」「那個,鵺那岐小姐⋯⋯雨傘⋯⋯」獨步並沒有接下。「觀音坂先生真的跟一二三先生說的一樣是個溫柔的人呢,」或許是沒料到對方還記得並說出了自己名字,緩花微微一征,片刻還是強硬將傘向對方手中塞去。「我啊害怕一二三先生受到傷害,但我其實很清楚⋯⋯」「光是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個傷害了。」「現在一二三先生最需要的人,是觀音坂先生。」語畢,緩花嫣然而笑,被雨水侵蝕的弧度滿是苦澀。獨步是什麼也說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頭也不回、毅然決然地走入雨中直到被黑夜給吞沒。一二三對於獨步突然提起那天的事感到有些詫異。他又怎麼會忘記呢?那天原本只是打算將客人送上計程車就回去,結果對方卻提出了想搭電車,並希望能陪她走到車站的請求。女孩子獨自走在深夜的歌舞伎町確實有些危險,一二三沒有多想便答應了對方。誰又料想到或許是早有預謀,在經過一處無人暗巷時對方突然出手將他拉入其中,直到唇上傳來的溫熱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強吻,接著是有什麼從身上滑落——糟了,是西裝外套⋯⋯當念頭閃過腦海的剎那,同時盤踞上心頭的是強烈的恐懼感。至於接下來發生的事一二三並不是記得很清楚,依稀記得自己過度的恐慌反應讓對方完全傻眼,好像不爽地碎念了幾句興致全無之類的抱怨就走了。而被留在原地的他就像被人遺棄的小貓咪,止不住顫慄的他只能無助蜷縮在角落。接著他感到一陣冰涼的刺痛,雨如針氈落下毫不留情的打在一二三身上。想起了早上才叮嚀獨步要帶傘,結果自己卻落得這般狼狽模樣。他不禁自嘲地想著,同時深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並起身。然而當一二三聽到外頭街上女孩子們的聲音時又恐懼地縮了回去。方才經歷的一切瞬間浮現腦海,那一吻是過於甜膩的毒藥在胃裡翻攪著,反胃作嘔。搞砸了呢。失去外套偽裝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這五光十色的不夜城中存活。手機也沒帶在身上,現在甚至連怎麼回店裡都成了難關。那女孩還在等我呢,明明還很帥氣地承諾馬上就回來的⋯⋯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卻驚覺打在身上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然而不絕於耳的滴答聲說明著並沒有放晴。那是誰在自己面前嗎?一二三警戒地發出詢問,並反射性想抬頭確認。然後他聽到有什麼正快速敲擊著玻璃的聲音,接著是來自手機內建的中性朗讀語音——說著要他不要抬起頭。此刻一二三才注意到飄散在空氣中典雅而濃郁的玫瑰花香,那是緩花所愛用的香水。啊啊,竟然讓自己珍視的女孩子『第一次』就是見到自己這般落魄模樣,也太遜了吧。即使喊了對方名字並沒有得到肯定,但一二三知道不會錯。然而他只能順從著緩花的話,始終將臉埋在雙腿之間,聽著對方用手機裡的語音安撫著自己卻做不了回應。明明知道就在眼前,自己卻是被囚禁在覆蓋黑幕牢籠中的囚鳥,別說望向她一眼,甚至連聽到她的聲音都是不切實際的奢求。還有緩花所說的拯救是——「一二三!」「⋯⋯獨步?」直到熟悉而令人安心的男性嗓音嚷著自己的名字,一二三這才有些膽怯地抬起頭。在眼前的只有撐著傘卻渾身濕漉漉、頭髮甚至還滴著水的同居人。「一二三,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獨步將自己的外套披到一二三頭上,「你的外套呢?」「我沒事,」一二三雙手緊攫住覆蓋在身上的外套衣角,與自己身上相同的柔軟精香味令他感到安心。「只是外套不小心讓小貓咪搶走了而已⋯⋯」「果然是這樣。」有些心虛而移開目光的一二三並沒有注意到獨步眼底悄悄燃起些許怒火。「站得起來嗎?」一二三點了點頭,語帶抱歉地說著:「抱歉,又給獨步你添麻煩了呢。」臉上是少見的愧疚。同時他忍不住環顧四周,卻哪裡都沒有緩花的身影⋯⋯「沒想到之前不小心遞出的名片竟然會派上用場。」
或許是看出了一二三的心思,獨步動作溫柔地將他拉了起來並道出關於鵺那岐小姐聯絡自己的事情。
有時候一二三會忍不住去猜想,如果當時緩花開口的話會是什麼語調?她的臉上又會是什麼表情?或許被雨水打花的妝容不想讓自己看到?不,他其實很清楚那漂亮的臉蛋上若是留下水痕,一定不是大雨惹得禍。「我是知道的,」思緒回到現在,一二三心不在焉地戳了戳自己手作的蛋包飯,煎得恰到好處的蛋皮被捅開道縫隙,金黃色蛋液流淌而出。「如果是小緩的話一定不會傷害我。」「既然如此⋯⋯」「但是現在的我又能給她什麼呢?」對上對方視線,一二三用著同樣認真神情看向獨步,而後他又露出了微笑,帶有幾分自嘲。「況且,我還是個男公關,不可能成為任何一個人獨佔的男人。」西裝之於他是不可或缺的戰袍,同時也是擺脫不掉枷鎖。「你一直努力想克服恐女症,我很欽佩也一定會支持你——因為這是一二三你所下的決心。但是那並不代表我覺得現在的你有哪裡不好——」「這件事,你有問過鵺那岐小姐的想法嗎?」獨步反問。「咦?」「你知道嗎?你這個人啊其實很自我。」看著認識的多年好友因自己的坦白而露出困惑神情,獨步繼續說道:「你總是一味地用自己的方式覺得是在對別人好,卻從來不會過問別人的想法。」「所以常常弄巧成拙,反而傷害到別人、也傷害到你自己。」一二三在同居生活中也偶時會替獨步擅自主張。只是獨步作為一二三最親近的人之一,早已習慣了他這種性格,若是換作他人早就翻臉也說不定。事實上一二三這種個性確實也得罪過不少人,也常常讓自己惹上麻煩。「獨步⋯⋯」「真是的,不要讓我說這麼害臊的話啊!」似乎感到有些彆扭,獨步抱怨幾聲試圖沖淡尷尬並低頭繼續吃著晚飯。一二三看著他,在心底反覆咀嚼著那些直白而真切的話語。獨步說得沒錯,自己一直以來都以自己的想法當作處事基準,即使是所謂的設身處地為人著想,也不過是以「我」所認為的別人的想法在思考。覺得現在的自己沒有資格。他總是認為自己考慮著緩花的心情,卻從未過問過本人。這樣自以為是的溫柔,是否真的是對她好?——這樣就好了,如果一二三先生覺得幸福的話。——我啊,最喜歡一二三先生笑起來的模樣了。其實他很早以前就察覺到緩花對自己情感的變質,即使緩花有意隱藏,然而作為一名男公關一二三又怎麼會沒注意到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思戀、交談話語中多了些許深情。明明騙不了人也騙不了自己,但緩花依舊選擇什麼也不說破,而自己也順著她的意陪玩著大人的扮家家酒。說到底緩花也是在用同樣的道理對待著自己。「沒想到獨步親是這樣看我的都覺得不好意思嘿嘿~」「蛤?我可沒在誇獎你⋯⋯」「謝謝你,獨步。」不同於剛才的嬉皮笑臉,一二三口吻認真。「我想我知道怎麼做了。」他的心情像是撥雲見日般露出曙光,臉上的笑容也退去了陰霾。「一二三你的話肯定沒有問題的。」「嘿嘿,但果然我不能沒有獨步親呢~~」「不要總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你這傢伙真的是稱讚不得⋯⋯」是啊,如果她敢於擋在自己身前,那他又怎麼能吝嗇為她跨出一步?一二三在心底下定了決心⋯⋯

(Illustration by. ACI)

05.

「要不要去神社走走?」「咦?為什麼突然⋯⋯」聽聞此話緩花愣了愣,臉上盡是疑惑。別說連最低消的入場費都還沒付,她甚至還只是站在大門口還未踏入店裡。「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告訴妳。」從緩花臉上讀出她的想法對一二三來說是輕而易舉,他頓了頓,而後語氣鄭重地說。.事實上一二三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再見到緩花。營業時間才開始沒多久,一抹熟悉的身影倏然映入一二三眼中。先不提緩花鮮少沒有事先聯絡就出現,甚至連昨晚一二三傳給她的晚安都還是未讀狀態,還讓一二三感到有些擔心並考慮下班後去緩花住處看看。結果他人還沒行動,那令他魂不守舍的女子就自己出現在眼前。緩花看著眼前俊俏的臉蛋明顯表現出錯愕,有些不滿地撅起嘴似乎對這反應不滿意,她義正嚴詞地說著:「一二三先生當初說的出入禁止期限是一週吧?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她以為一二三是認為自己不應該出現,而自己沒有事先聯絡的原因也是怕他會不同意。一二三確實有些訝異,但跟緩花所猜測的原因相去甚遠。他一直耿耿於懷關於那天自己不小心對緩花表現出了警戒,緩花受傷的表情是如此鮮明而銳利,像是刀刃同時狠狠劃過他心上。而且最近傳給她的訊息總是隔了很久才收到回覆,內容還十分簡短。對此一二三這一星期總是有些心煩意亂——雖然當初為了緩花身體而給她下了七天禁令的人是自己。然而緩花卻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毫無異樣站在自己面前。這讓在心裡演練無數次對白的他頓時只剩一片空白。「所以我來找一二三先生應該沒有問題。」或許是看眼前男子沒有反應,緩花又補充道,說得理直氣壯。「妳啊⋯⋯」那孩子氣的模樣總是讓他沒輒。一二三無奈地嘆了口氣,並溺愛地摸了摸緩花的頭,叮嚀道:「如果哪裡不舒服要馬上告訴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一二三先生。」緩花不悅地說著,卻又忍不住蹭了蹭對方的手心。對方像是小動物般惹人憐愛的舉止讓一二三有些出神,當他回過神時邀請的話早已不小心脫口而出。緩花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在思索著該如何回覆。她若有所思地咬著唇,沈默片刻後微微頷首同意。和店長打過招呼後,一二三的手輕輕地、牢牢地牽起緩花。他們穿過熙攘的人群,林立的大樓霓虹燈光繽紛、如夢似幻。夜幕低垂的新宿,隱身於繁華絢爛中的陰影下,奢迷璀璨背後藏著無盡的迷離和秘密。交織出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有些人迷失在這片鏡花水月中,也有些人在這花天酒地中找到歸屬。隨著他們離開了繁華中心,如流水匆匆而過的人流漸漸稀疏。最終走到了被高樓圍繞的神社入口,那喧囂都市夾縫中的靜謐。緩花輕輕將自己的手從一二三的掌心中抽離,她的腳步加快了些,走在他的前方像是刻意錯開了距離。漫不經心地步伐似乎是想掩飾胸口蔓延的躁動,緩花在等一二三開口。一二三走在她身後默默地看著那背影。他的心中是有千言萬語,此刻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微風拂過樹梢葉子,發出了輕輕的沙沙聲。穿過了鳥居緩花突然停下腳步,僅僅是站在那。「新宿的天空果然看不到星星,」緩花仰望著天空,突然說出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語。「就算閃耀也逃不過被這個城市給埋葬的命運——」「有時候我會覺得很害怕,怕自己會失去。」在夜空中是如此耀眼絢爛,也替黑暗上一絲光亮。然而最終卻又被築起的塵囂給吞噬殆盡。「雖然在城市的霓虹燈下黯然失色,」一二三並沒有錯過緩花的弦外之音,他柔聲回應道。「但就算被城市的光影所掩蓋,星星也不會消失不見。它們依然存在於夜空,閃耀著自己的光芒。」「真像一二三先生會有的回答呢。」「但有時候我也會感到不安,怕自己哪天也會找不到屬於我的那顆星星。」聞言,緩花忍不住笑了,「一二三先生擁有的是整片星空吧?」「但是如果找不到北極星的話會很寂寞。」一二三同樣話中有話,聲音裡透露著些許猶豫。「緩花⋯⋯」他表現得小心翼翼,彷彿在思索著合適的錯詞遣字:「即使不用這麼努力為我拼業績也沒有關係。」「這就是一二三先生想跟我說的重要事情?」「不,但這件事也很重要。」「我並沒有再勉強自己⋯⋯也沒有在做違法的事情。」緩花語氣清冷中不帶任何情緒,她似乎並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不是跟一二三先生說過了,那天真的只是偶然⋯⋯」接著她像是靈光乍現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轉向一二三,神情認真:「如果是又想勸我不要開香檳的話我真的會生氣,還是說——」「一二三先生覺得失去我這個客人也沒有關係?」「怎麼可能覺得沒關係,」對於緩花的話,一二三顯得有些詫異。「正是因為對我而言緩花很重要,我才不希望妳受傷。」「我知道⋯⋯可是一二三先生,你有想過嗎?」 緩花將目光從一二三身上移開,她再次邁開腳步,繼續緩緩向前。「如果我不再是你的客人,而你也不再是我的擔當。拿掉這些關係後的我們——」「就沒有關係了。」她用著最輕描淡寫的口吻,說著最殘忍的事實。聽到緩花的話,一二三的心頓時猛然一震,那些話語像是尖銳的箭矢,直直擊中了他內心最深處。「這點領悟我還是有的。」緩花的聲音聽起來是在笑,卻又不是真的在笑。「所以說別小看自己的頭號客人啊,一二三先生。」「就算不能成為一二三先生的唯一也無所謂,只要你是我的唯一就好。畢竟一二三先生是男公關而我是客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走在前面,與一二三保持著能聽見彼此聲音的距離。「不,就算不是男公關一二三先生也是個會對任何人都好的男人吧⋯⋯」她踏上往神社主殿的階梯,「所以啊,如果我在你心中能成為比較特別的存在,即使只有一點點也沒關係。像這樣當一二三先生重要的客人、被當成妹妹一樣疼愛,這樣就好了——」「至少好過與你當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尾音落下,緩花停下腳步並轉過身面對一二三。她用那輕柔的語調讓自己聽上去是保持微笑,站在台階上的她逆著光以至於一二三看不清楚臉上真正的表情。明明在心底預演了無數次、模擬了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料到這般光景。一二三像是下定了決心,他深深吸了口氣。接著,用溫柔至極的聲音喚著她的名:「緩花,妳想跟我交往嗎?」尾音落下同時也跟著踏上了階梯,「我其實知道的,妳⋯⋯」「一二三先生,」緩花輕聲呢喃著對方名字,打斷了一二三還未說完的話語。她凝視著那張俊俏的臉龐與自己的距離逐漸縮短,一字一句緩緩問道:「你現在是在同情我嗎?還是覺得我很可憐?」「不是這樣⋯⋯我對妳⋯⋯」「說過很多次了吧?我不想聽那些場面話!」陡然拉高的音調強行打斷了未完的話語,緩花注視著一二三,那雙淡粉色眼眸頓時淚光閃爍。一直克制隱忍的情緒在瞬間崩然瓦解。「即使是外人眼中殘缺不全的愛也沒關係、只要付錢就能獲得的愛那又怎樣?對我而言都無所謂。至少這是我付出而應得的、至少我與你是對等關係。就算是建立在金錢利益上的愛也能稱得上是一種你情我願⋯⋯」字裏行間是多年積累下來的幾乎要飽和卻無處宣洩情感。就像是傾塌的水壩,一旦出現露縫就再也無法壓抑不住潰堤。「但如果只是把單方面施捨的憐憫稱作愛情,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她內心捲起的滔天巨浪,化作一隅波光粼粼在眼底閃動。在那溫順外表之下,是無謂而高傲的自尊心。緩花討厭被可憐,即使當初讓她選擇了一二三的原因正是自己的那份多餘的同情。一二三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沈默中靜靜地走到緩花的面前,他望著她,用著與之完全相反、如靜謐中的一潭湖泊的平靜口吻:「那就讓我證明給妳看。」「咦?」緩花還沒來得及理解一二三話語的含義,然而當她注意到對方接下來的動作時瞬間感到驚慌失措。只見一二三雙手握住自己正穿著於身的西裝外套的釦子邊緣,神情是從未見過的認真與堅決。「等、等等⋯⋯一二三先生⋯⋯你要做什麼⋯⋯?」「妳很想見到吧?與真正的『我』見面。」「等一下⋯⋯不要⋯⋯不可以⋯⋯」「如果是真正的『我』說的話,妳會相信吧?」語畢,一二三毫不猶豫打算脫掉西裝外套。「不行!快住手!」緩花花容失色喊道,同時伸出手阻止了對方的舉動。「不可以、不可以脫掉!拜託你住手!「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一二三先生說的是真的⋯⋯總之拜託不要把外套脫掉⋯⋯拜託⋯⋯一二三先生總是說著擔心我的話,但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也是跟同樣的心情⋯⋯」死死抓著對方的衣領幾乎是哀求著。「我不能原諒任何讓一二三先生⋯⋯讓一二三君受傷的任何人,無論那個人是誰都一樣。所以啊,如果是我讓你受到傷害的話,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拜託、拜託你不要總是勉強做這種會傷害自己的事情⋯⋯拜託,不要讓我討厭我自己⋯⋯」「緩花⋯⋯」一二三沒想過緩花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對方抵在身上的手心傳遞而來的顫抖是如此清晰,震盪著他的心搖搖欲墜。「畢竟一二三先生是很溫柔的人,太過於溫柔而常常為了他人奮不顧身,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緩花低著頭,發顫的聲音帶有一絲哭腔。「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一二三是這樣的人卻還說這種任性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總是為了別人而忽略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如果是可憐我而違背自己的本心⋯⋯」晶瑩淚珠從緩花眼眶中悄悄滑落。如蕩漾的雨點,每一滴都是她內心投影,泛起漣漪是那份始終深藏於心底的愛。話哽在一半還沒說完,一二三的手指已悄然撫上了她的下顎,彷彿撫摸著他最心愛的的花兒般含情脈脈,卻也強勢地掠奪了她的自白。接著一二三向前傾身,情不自禁地在那留有道縫隙的唇瓣上落下一吻溫柔。

「我是認真的。」凝望著完全愣在原地的緩花,一二三眼神裡是滿滿深情而真挚,「我剛剛所說的,全部、全部都是我的真心話,並不是為了哄妳、更不是可憐妳才這樣說。」「原本想著等到哪天就算不用穿著外套也能站在妳面前的時候,卸下男公關的身分再向妳告白⋯⋯」他停了下來,露出一抹複雜的淺笑。「但似乎我也等不及了呢。」「一二三先生⋯⋯」一二三憐愛地撫摸著那梨花帶淚的臉頰,「抱歉⋯⋯該說是有點心急了嗎?只是想著該如何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沒想到卻把妳弄哭了。讓喜歡的女孩子哭泣,哪還稱得上什麼歌舞伎町第一啊。」他專注地望著她,彷彿深怕一個不留神對方就會突然消失似的。一二三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用他此生最真摯而柔情的口吻開口:「緩花,妳願意接受嗎?即使是這樣有殘缺的我。」他凝視著她,深情的眼神如悄然升起的恆星,照亮了她的黑夜。「突然就親上來什麼的實在太狡猾了⋯⋯」緩花低下頭躲開了過於炙熱的目光,忍不住呢喃抱怨了幾句。「男公關都是這個樣子嗎?」「這跟是不是公關沒有關⋯⋯」「殘缺什麼的,在我眼中的一二三先生並沒有缺少任何東西。」她輕聲說道並抬起了臉,「恐女症也好、身為男公關也好,對我來說從來不是缺點,而是構成一二三先生的一部分⋯⋯」——包含在內的全部都是她所深愛著,然而越愛的同時也深怕失去的恐懼也越發強烈。「無論是哪個你都一樣,都是我最喜歡的⋯⋯」也許是感到害羞,緩花聲音越來越小。「所以一二三先生是真的⋯⋯認真想跟我交往嗎⋯⋯」看著面前眼裡還帶著淚花,因羞澀而有些彆扭的人兒。一二三輕輕靠上緩花暈染緋紅的耳畔,呼在耳際的氣息如此灼熱。接著他開口,綿言細語中帶有些許笑意:「需要我再表明心意一次嗎?」「咦?等、等一下,不⋯⋯」還沒等緩花反應過來,一二三突然伸出手,一把將眼下手足無措的女子摟入懷中:「我喜歡妳,緩花。」字裏行間傾注而出的柔情似水,流淌進她的心裡。「無論你問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如果妳不相信,我就說到妳相信為止。」「真的太狡猾了⋯⋯」緩花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手撫上了面前厚實的胸膛,屬於他的味道讓她無可自拔沈溺其中。「一二三先生明明就有所察覺吧?」「對不起,讓妳等了這麼久。」一二三輕輕應了聲,他將稜角分明的下頦靠在緩花頭上蹭了蹭。「那一二三先生⋯⋯有打算怎麼補償我嗎?」沒料到緩花會這樣問,他有些驚訝地低頭看向懷中的人兒,接著露出一抹狡黠微笑。「嗯⋯⋯不然這樣?」沒給緩花開口的空隙,一二三的嘴唇輕輕印在她的額上:「作為第一個補償。」「這、這是突襲好嗎!」緩花感到臉頰微微發熱,她不滿地抗議著。「知道嗎?每一個不經意的親吻,都代表著我對妳獨一無二的愛。」然而一二三眼中的笑意卻愈發深邃。他將手指輕輕地放在她的唇邊輕撫著,意有所指:「緩小姐想要的彌補,我隨時可以奉陪。」「一、一二三先生⋯⋯!」一二三笑而不語,只是再次將她緩緩摟進懷裡。緩花沒有拒絕,她將早已面紅耳赤的臉埋在他的胸膛,屬於他的心跳聲規律地敲在她心中,交織成為了溫柔的新章節。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人群的喧囂似乎隔絕在世界之外,與他們無關。是讓人流連忘返的夢境,又或者是陷入蜜糖陷阱的沼澤,她無法逃脫也放棄了掙扎。只想無條件地順從內心最真實而強烈的慾望,沈浸在那毫無保留的溫柔泡影之中。緩花知道也許自己在未來某天還是會傷害到他,然而僥倖心理又讓她不禁妄想著那天也有可能不會到來。「話說一二三先生這樣算翹班吧?」「嗯?讓小貓咪開心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更何況是我最心愛的那個。」「光明正大的公器私用⋯⋯」「不過緩花已經不只是小貓咪了呢——好像真的翹班了有點困擾啊,妳說該怎麼辦呢?我可愛的女友小姐。「⋯⋯一二三先生絕對是故意的!」但她也清楚明白,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那或許會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Illustration by. PINO)